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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老荣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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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鹿子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楼  发表于: 2010-01-22
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已经死去多年。但是,当年跟他们到台湾的那批士兵,现在又怎样了呢?  ——算命先生说:“每个人的命都是不同的,不能强求。”   ——那么,项羽坑秦卒20万,难道这怨死的20万秦卒,都是同一个命吗?  ——算命先生说:“不是的。因为个人的命运,要服从国家的命运。”   ——那么,人不就成了宿命的吗?  算命先生不回答。  有一个族群,命正如此——他们就是当年跟随蒋介石到台湾去的那批士兵,现在称为“老荣民”。 ——题记    “老荣民”:现在台湾的“问题人”“荣民”,是“荣誉国民”的意思。  当年,决堤一般跟国民党溃退到台湾的士兵,许多是从水牛背上抓来的庄稼汉,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炮灰。打死的,命苦;活着的,命也苦。  打完仗,用不着他们了,叫他们解甲归田,重新登记,去开山,去架桥,去修路,去干最重、最苦、最累的活。他们打仗的时候是盾牌,建设的时候是锄镐。  不久,社会就把他们甩了,社会改了辙,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以前是比力气,现在是比科技;台湾经济腾飞以后,许多人的钱袋鼓了起来。然而,原来那些出生入死的军人,老了,退了,草一般枯黄了,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迅速离开社会的视线,被人彻底遗忘在角落。虽然名字叫“荣民”,但已成了一大群弱势的“问题人”。    去阿里山,寻访避世的“眷村”     现在的台湾,一般你是见不到老荣民的,不是你不认识他,是你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荣民一般住在很偏僻的山区,与社会隔绝,与人群隔绝。  去阿里山,我们寻访了荣民的眷村。  我弄不清,他们是为了“避世”,还是出于无奈?偏僻,更造成了地理和人心的隔膜。  朋友告诉我,就个体而言,荣民可以和社会融合在一起;但就荣民阶层来说,他们则是社会的另类;新种族一般不合群,他们自己住在一起,既不和高山族来往,也不和台北的“城市人”来往,荣民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荣民的语言,是大陆的语言,五花八门的语言,南腔北调的语言,那是遥远的,隔着山,隔着海的语言,是河南话、安徽话和山东话。  谈论的话题也捏不在一起,因此,他们只能孤独,只能与社会隔绝。  你很难想像,在大山中间,在溪流和兰花生长的水涯;在不涉及种族,党派、贫富的真空地带,在远离城市人灯红酒绿,远离原住民张惠妹歌声的地方,他们找到了安身之所。于是,筚路蓝缕,挥铲使锄,开辟蒿莱;在起伏不平的山坡上,辟出一条狭长的空地,建造出两排屋子,人们习惯上把这种荣民聚集的村庄称为“眷村”。  村口,有个木架搭成的门楼,像中国内地五八年大跃进时,在人民公社路口用木头松柏树枝搭成的式样。  眷村的屋子很简陋,一层楼,平屋,也有两层楼的,连在一起,中间不留一点空隙。大概有五、六十户人家吧,门当户对,排排相连,完全是当年国民党军营的格式。两排屋子中间,夹着一条几公尺宽的道路,像一根与外界相通,用来呼吸的管道。  弄不清为什么要造成这样的式样,也许他们住惯了军营,以为这是天下最好的住宅,最美的式样?也许与防火、防盗有关,一旦有事,家家可以联保?也许,钱不够,为了省钱,只能如此?  想像五十多年前,这些眷村还是新的,现在已经破旧了。家家门前放着一些塑料桶,墙上挂着菜篮子,一些生活用具零零落落地放在门边。虽然每村只有一个厕所,但是,屋前屋后的花草,点缀得很精心,呵护得很亮丽,使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  有的门口停着摩托车,表明了他们与外界仍有联系;但摩托车不是他们的,是他们孩子的。有的孩子在外面工作,经常回家看看爹妈;很多则是单身孤老,在门口晒太阳。    轻轻地跟在后面走,参观“荣民居委会”     荣民打完仗的时候,还年轻。他们在这里开辟蒿莱,组织了居委会。现在,人老了,居委会也老了,不流行了,但是我很想参观。  同行的台湾朋友说:“可以。但是,要小声点,不要问问题。”   老荣民带领,我跟在他们后面走。  我很高兴,也许从大陆来的人,我是第一个有幸参观他们的居委会的。跟在老荣民后面,心里升起一种又庄严,又神秘的感觉。  几十步路,居委会到了。  我一看,几间宽大的旧屋,门上有一把大锁。  带我们去的老荣民哆嗦着开门,走进屋子,里面很阴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了。我东张西望,我知道,不许我问,就像不许我揭他们的伤疤,许多老荣民的心里都在流血,他们想,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一辈子,怎么就关在这样的破房子里?  我小心翼翼地走,踮脚屏息地看:  墙,已经像大麻子的脸,所有的石灰,已经变黄变黑,凹凸不平,上面贴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奖状,挂着大大小小的镜框,表彰他们跋山涉水,参加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战役;镜框里的照片,是和他们的上级合拍的,有两张是和“蒋委员长”合拍的;此外还有颜色红得发暗的锦旗,记载了战斗的艰苦。有的是在云南游击时和越南、缅甸人打仗,缴获的战利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还有一幅“蒋委员长”亲笔写的嘉奖的话。那是写在宣纸上的。  这些照片保管得不太好,居委会的门虽然是锁起来的,让我们参观时才打开。但“蒋委员长”的手迹也就很随便地贴着,也没有镜框,让人感到,他们已经被社会遗忘了。    听荣民的孩子,我的学生,讲述父母的故事    作为台湾聘请的教授,我每星期都要为本科生、硕士班、博士班的学生上课。在我的课堂里,就有荣民的孩子。  我听过一个荣民的儿子讲他爸爸、妈妈的故事,讲他寂寞的童年:  “不知道自何时起,母亲也开始外出工作了,家里常常是空荡荡的。我放学之后无处可去,就在邻旁的土地公庙乱晃,与乡里的小孩子玩耍嬉戏。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小孩也都同我处境相似,家中无大人,又不像当下可以与电视计算机为伍,只好互寻玩伴。  “土地公庙后有一铺水泥的小空地,旁边杂草丛生,常会跳出几只小虫来。小孩们总是在这里玩到天黑才回家吃饭,因为也只有到了天黑,父母们才会回家煮饭给我们吃。  “逐渐地,村子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不见了。听说,是由于加班的薪水比较多,而且上夜班的酬劳更多。打那时起,父亲就不回来吃晚餐了,母亲也是昼伏夜出,除了在吃早餐时看到他们,余时我就不晓得他们在哪里了。  “有时,就算是星期日,也是加班到晚上。如今我才明了,暗无天日的加班,是因为工厂订单源源不绝,而工厂资本家之所以能争取到这些订单,当然是因为台湾的工人阶级特别‘温驯耐操’——不了解工会为何物,不知何谓罢工,不敢嚷嚷加薪,更不知道一天的标准工作时间是8小时。  “对父母亲而言,加班费是一笔额外的收入,但他们不能想像也不会想到,和工厂资本家的庞大利润相比,那是多么微不足道啊!毋庸置疑,是我父母和千千万万的台湾工人付出了青春、血泪与健康,才创造了举世惊羡的利润,但在资本主义的‘游戏规则’下,他们却只能分到这块大饼的一小粒饼屑而已。  “父亲的格言是‘拼经济’,是‘钱,永远都不会嫌多,越多越好。有钱不赚,是笨蛋!’母亲告诉我:‘我们比别人笨。别人出一张嘴赚钱,我们要出力赚钱,卖命赚钱。你的命不好,不是出生在有钱人家,我们要多存一点钱让你读书,让你以后不要那么苦。’   “但是,不管再怎么加班再怎么打拼,我们的‘命’是注定了的,我们的一生,不因政治‘民主’与社会‘进步’而有所改变。在我那个小小的心灵中,不知不觉地有了‘命’的概念,加班,是命;有钱,是命;工作,是命;更重要的是,在位者与统治阶级要让我们认命,要让我们深信“命”的价值观,自由、平等与多元,不过是神话罢了。”   我班上荣民的孩子就是这样,即使在他快乐的表情里,也永远有一丝赶不走的忧伤。    失去亲人的老荣民,像失去屏障的破屋子    老荣民地位下降,直接原因,是他们经济地位下降。  荣民每况愈下,说明冷战以后,战争变得不重要了。  有人指出,当初的国军,现在的荣民。出生入死,努力打拼,才有台湾的今天。在台湾的建设中,荣民更是开发的先锋(如横贯公路)。如果没有荣民的努力,就没有今天。我们要饮水思源,“吃果子要懂得拜树头”,不能因荣民老了,非我族类,就不照顾荣民,而删除荣民的预算。而现行制度下对荣民的补助,比贫民还不如,即使调高荣民的生活费,由原来的新台币13100元,增加为13550元,仍低于台北市最低收入老人每月生活补助费15840元,也低于高雄市老人的14828元。荣民是国家的荣誉国民,执政党非但没有好好照顾,还让老荣民落得连贫民还不如,这怎么说得过去?执政党自己花钱,一点不手软,但对非我族类的荣民,却斤斤计较。  台湾政府各机关编制的行政首长“特别费”,动辄三、四十万,且不需原始凭证报销,不需缴税。荣民的给养,比起政府所浪费的预算,真是九牛一毛。  何况,物价比补贴涨得快,补贴也就越来越“缩水”,没有办法。  人老了,没有子女;有子女的,也在大陆。失去子女和亲人的老人,像失去屏障的破屋子,任风吹雨打,窗户洞开,屋檐滴水,靠政府补贴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国军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     当然不能说,对荣民问题,台湾当局没有做过一点努力。公正地讲,他们还是采取了很多措施的,譬如,成立“国军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服务机构”、设立“荣民之家”,成立“荣工处”,由荣民自己组成土木、营建、环境、机电、空调等工程单位。  对荣民的精神生活和经济上的照顾,他们也考虑到了。近年来制订了“老人福利法”,有“荣民精神生活照顾”、“照顾荣民心理”等条款。  他们还在网上提供荣民就业申请,提供人性化服务;为了让那些身罹疾患的荣民获得适当的医疗条件,还开办了各种各样的医院,尤其是精神病医院。强化偏远地区的综合型医院,很多综合医院都采用十科六室新编制,即内科、外科、小儿科、妇产科、牙科、复健科、放射科、医检科、药剂科、护理科,及医务行政室、秘书室、辅导社会工作室、人事室、会计室、政风室,专门为这一地区的荣民、荣眷及全民服务。  此外,在荣民子女奖助学金方面,予以政策倾斜,荣民子女可以申请的奖学金,类别很多,如黎明文化事业基金会大专院校学校奖学金、退辅会清寒荣民子女奖学金、财团法人荣民荣眷基金会荣民子女奖学金、“中华民国”妇女联合会荣民遗眷子女奖学金等等。  对长期在大陆居住的老荣民,有关部门也出台了许多政策,制订了养老金的发放办法。应该说做了很多工作。  还有,某些社会团体也很关心老荣民,譬如:荣民村木板房很容易失火,老人是逃生弱者,为提高老荣民的逃生技能,台南市消防局协助荣民之家,举行消防救灾逃生演习。  还有,在中华民族传统的端午节来临之际,从6月16号到22号,热心人组织了一个演出团,在台湾各地18个“荣民之家”巡回表演,著名的台湾演艺界人士为孤独的老人们表演了京剧、相声、数来宝等等精彩节目。他们说:“这些老兵真蛮可怜的,大半辈子都飘零在外头了,现在还只能住在‘荣民之家’里。台湾18个‘荣民之家’,每天都去世一位老荣民,他们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很单调,所以趁节日的时候,奉献自己的技艺,让他们开心点。”   但是,所有的做法,还是无法改变“荣民”等于“贱民”的社会地位。许多基本的人生保障,他们还是没有。    老荣民的婚姻,像一堆出土的破破烂烂的旧瓦罐    荣民的婚姻情况很复杂,老荣民的家庭和婚姻,就像一堆出土的破破烂烂的旧瓦罐,破了,脆了,裂开的,补不起来。  他们分几类人:  第一类是妻子在大陆的人。几十年来,他们一直思念大陆的妻儿;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首诗,一部悲剧,自导自演,不愿别人参与,也不愿别人发现,现在老了,才偶然讲出来。  有一个河南来的荣民,随军撤退到台湾的时候,结婚才三天,就匆匆地走了。但他一辈子思念他的结婚才三天的新娘子,后来在台湾,虽然有人介绍台湾女人给他,他不要,在他眼里,天下的女人都比不上他的新娘子,他的新娘子最俊、最好。  有一个从山东来的荣民,来台湾前是27岁,结过婚,在大陆有妻子和三个孩子,他日夜思念的就是妻子和孩子,看不上台湾女人;谈起妻子孩子时,他就很兴奋,说:  “我那三个孩子,可个个都是儿子。”   又说:“孩子妈,是村上长得最漂亮的媳妇。”   然后,让自豪的表情留在脸上,让人分享。  一部分人,在两岸开放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创造条件,像大雁回溯北风一样,千辛万苦地飞,终于回一次家乡,与妻子、孩子团圆。但能梦想成真的,只是极少一部分;绝大多数无钱、无势、无亲人的老荣民,是鸡毛飞不上天,回不了家乡的。   |||  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已经死去多年。但是,当年跟他们到台湾的那批士兵,现在又怎样了呢?  ——算命先生说:“每个人的命都是不同的,不能强求。”   ——那么,项羽坑秦卒20万,难道这怨死的20万秦卒,都是同一个命吗?  ——算命先生说:“不是的。因为个人的命运,要服从国家的命运。”   ——那么,人不就成了宿命的吗?  算命先生不回答。  有一个族群,命正如此——他们就是当年跟随蒋介石到台湾去的那批士兵,现在称为“老荣民”。 ——题记    “老荣民”:现在台湾的“问题人”“荣民”,是“荣誉国民”的意思。  当年,决堤一般跟国民党溃退到台湾的士兵,许多是从水牛背上抓来的庄稼汉,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炮灰。打死的,命苦;活着的,命也苦。  打完仗,用不着他们了,叫他们解甲归田,重新登记,去开山,去架桥,去修路,去干最重、最苦、最累的活。他们打仗的时候是盾牌,建设的时候是锄镐。  不久,社会就把他们甩了,社会改了辙,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以前是比力气,现在是比科技;台湾经济腾飞以后,许多人的钱袋鼓了起来。然而,原来那些出生入死的军人,老了,退了,草一般枯黄了,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迅速离开社会的视线,被人彻底遗忘在角落。虽然名字叫“荣民”,但已成了一大群弱势的“问题人”。    去阿里山,寻访避世的“眷村”     现在的台湾,一般你是见不到老荣民的,不是你不认识他,是你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荣民一般住在很偏僻的山区,与社会隔绝,与人群隔绝。  去阿里山,我们寻访了荣民的眷村。  我弄不清,他们是为了“避世”,还是出于无奈?偏僻,更造成了地理和人心的隔膜。  朋友告诉我,就个体而言,荣民可以和社会融合在一起;但就荣民阶层来说,他们则是社会的另类;新种族一般不合群,他们自己住在一起,既不和高山族来往,也不和台北的“城市人”来往,荣民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荣民的语言,是大陆的语言,五花八门的语言,南腔北调的语言,那是遥远的,隔着山,隔着海的语言,是河南话、安徽话和山东话。  谈论的话题也捏不在一起,因此,他们只能孤独,只能与社会隔绝。  你很难想像,在大山中间,在溪流和兰花生长的水涯;在不涉及种族,党派、贫富的真空地带,在远离城市人灯红酒绿,远离原住民张惠妹歌声的地方,他们找到了安身之所。于是,筚路蓝缕,挥铲使锄,开辟蒿莱;在起伏不平的山坡上,辟出一条狭长的空地,建造出两排屋子,人们习惯上把这种荣民聚集的村庄称为“眷村”。  村口,有个木架搭成的门楼,像中国内地五八年大跃进时,在人民公社路口用木头松柏树枝搭成的式样。  眷村的屋子很简陋,一层楼,平屋,也有两层楼的,连在一起,中间不留一点空隙。大概有五、六十户人家吧,门当户对,排排相连,完全是当年国民党军营的格式。两排屋子中间,夹着一条几公尺宽的道路,像一根与外界相通,用来呼吸的管道。  弄不清为什么要造成这样的式样,也许他们住惯了军营,以为这是天下最好的住宅,最美的式样?也许与防火、防盗有关,一旦有事,家家可以联保?也许,钱不够,为了省钱,只能如此?  想像五十多年前,这些眷村还是新的,现在已经破旧了。家家门前放着一些塑料桶,墙上挂着菜篮子,一些生活用具零零落落地放在门边。虽然每村只有一个厕所,但是,屋前屋后的花草,点缀得很精心,呵护得很亮丽,使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  有的门口停着摩托车,表明了他们与外界仍有联系;但摩托车不是他们的,是他们孩子的。有的孩子在外面工作,经常回家看看爹妈;很多则是单身孤老,在门口晒太阳。    轻轻地跟在后面走,参观“荣民居委会”     荣民打完仗的时候,还年轻。他们在这里开辟蒿莱,组织了居委会。现在,人老了,居委会也老了,不流行了,但是我很想参观。  同行的台湾朋友说:“可以。但是,要小声点,不要问问题。”   老荣民带领,我跟在他们后面走。  我很高兴,也许从大陆来的人,我是第一个有幸参观他们的居委会的。跟在老荣民后面,心里升起一种又庄严,又神秘的感觉。  几十步路,居委会到了。  我一看,几间宽大的旧屋,门上有一把大锁。  带我们去的老荣民哆嗦着开门,走进屋子,里面很阴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了。我东张西望,我知道,不许我问,就像不许我揭他们的伤疤,许多老荣民的心里都在流血,他们想,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一辈子,怎么就关在这样的破房子里?  我小心翼翼地走,踮脚屏息地看:  墙,已经像大麻子的脸,所有的石灰,已经变黄变黑,凹凸不平,上面贴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奖状,挂着大大小小的镜框,表彰他们跋山涉水,参加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战役;镜框里的照片,是和他们的上级合拍的,有两张是和“蒋委员长”合拍的;此外还有颜色红得发暗的锦旗,记载了战斗的艰苦。有的是在云南游击时和越南、缅甸人打仗,缴获的战利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还有一幅“蒋委员长”亲笔写的嘉奖的话。那是写在宣纸上的。  这些照片保管得不太好,居委会的门虽然是锁起来的,让我们参观时才打开。但“蒋委员长”的手迹也就很随便地贴着,也没有镜框,让人感到,他们已经被社会遗忘了。    听荣民的孩子,我的学生,讲述父母的故事    作为台湾聘请的教授,我每星期都要为本科生、硕士班、博士班的学生上课。在我的课堂里,就有荣民的孩子。  我听过一个荣民的儿子讲他爸爸、妈妈的故事,讲他寂寞的童年:  “不知道自何时起,母亲也开始外出工作了,家里常常是空荡荡的。我放学之后无处可去,就在邻旁的土地公庙乱晃,与乡里的小孩子玩耍嬉戏。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小孩也都同我处境相似,家中无大人,又不像当下可以与电视计算机为伍,只好互寻玩伴。  “土地公庙后有一铺水泥的小空地,旁边杂草丛生,常会跳出几只小虫来。小孩们总是在这里玩到天黑才回家吃饭,因为也只有到了天黑,父母们才会回家煮饭给我们吃。  “逐渐地,村子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不见了。听说,是由于加班的薪水比较多,而且上夜班的酬劳更多。打那时起,父亲就不回来吃晚餐了,母亲也是昼伏夜出,除了在吃早餐时看到他们,余时我就不晓得他们在哪里了。  “有时,就算是星期日,也是加班到晚上。如今我才明了,暗无天日的加班,是因为工厂订单源源不绝,而工厂资本家之所以能争取到这些订单,当然是因为台湾的工人阶级特别‘温驯耐操’——不了解工会为何物,不知何谓罢工,不敢嚷嚷加薪,更不知道一天的标准工作时间是8小时。  “对父母亲而言,加班费是一笔额外的收入,但他们不能想像也不会想到,和工厂资本家的庞大利润相比,那是多么微不足道啊!毋庸置疑,是我父母和千千万万的台湾工人付出了青春、血泪与健康,才创造了举世惊羡的利润,但在资本主义的‘游戏规则’下,他们却只能分到这块大饼的一小粒饼屑而已。  “父亲的格言是‘拼经济’,是‘钱,永远都不会嫌多,越多越好。有钱不赚,是笨蛋!’母亲告诉我:‘我们比别人笨。别人出一张嘴赚钱,我们要出力赚钱,卖命赚钱。你的命不好,不是出生在有钱人家,我们要多存一点钱让你读书,让你以后不要那么苦。’   “但是,不管再怎么加班再怎么打拼,我们的‘命’是注定了的,我们的一生,不因政治‘民主’与社会‘进步’而有所改变。在我那个小小的心灵中,不知不觉地有了‘命’的概念,加班,是命;有钱,是命;工作,是命;更重要的是,在位者与统治阶级要让我们认命,要让我们深信“命”的价值观,自由、平等与多元,不过是神话罢了。”   我班上荣民的孩子就是这样,即使在他快乐的表情里,也永远有一丝赶不走的忧伤。    失去亲人的老荣民,像失去屏障的破屋子    老荣民地位下降,直接原因,是他们经济地位下降。  荣民每况愈下,说明冷战以后,战争变得不重要了。  有人指出,当初的国军,现在的荣民。出生入死,努力打拼,才有台湾的今天。在台湾的建设中,荣民更是开发的先锋(如横贯公路)。如果没有荣民的努力,就没有今天。我们要饮水思源,“吃果子要懂得拜树头”,不能因荣民老了,非我族类,就不照顾荣民,而删除荣民的预算。而现行制度下对荣民的补助,比贫民还不如,即使调高荣民的生活费,由原来的新台币13100元,增加为13550元,仍低于台北市最低收入老人每月生活补助费15840元,也低于高雄市老人的14828元。荣民是国家的荣誉国民,执政党非但没有好好照顾,还让老荣民落得连贫民还不如,这怎么说得过去?执政党自己花钱,一点不手软,但对非我族类的荣民,却斤斤计较。  台湾政府各机关编制的行政首长“特别费”,动辄三、四十万,且不需原始凭证报销,不需缴税。荣民的给养,比起政府所浪费的预算,真是九牛一毛。  何况,物价比补贴涨得快,补贴也就越来越“缩水”,没有办法。  人老了,没有子女;有子女的,也在大陆。失去子女和亲人的老人,像失去屏障的破屋子,任风吹雨打,窗户洞开,屋檐滴水,靠政府补贴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国军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     当然不能说,对荣民问题,台湾当局没有做过一点努力。公正地讲,他们还是采取了很多措施的,譬如,成立“国军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服务机构”、设立“荣民之家”,成立“荣工处”,由荣民自己组成土木、营建、环境、机电、空调等工程单位。  对荣民的精神生活和经济上的照顾,他们也考虑到了。近年来制订了“老人福利法”,有“荣民精神生活照顾”、“照顾荣民心理”等条款。  他们还在网上提供荣民就业申请,提供人性化服务;为了让那些身罹疾患的荣民获得适当的医疗条件,还开办了各种各样的医院,尤其是精神病医院。强化偏远地区的综合型医院,很多综合医院都采用十科六室新编制,即内科、外科、小儿科、妇产科、牙科、复健科、放射科、医检科、药剂科、护理科,及医务行政室、秘书室、辅导社会工作室、人事室、会计室、政风室,专门为这一地区的荣民、荣眷及全民服务。  此外,在荣民子女奖助学金方面,予以政策倾斜,荣民子女可以申请的奖学金,类别很多,如黎明文化事业基金会大专院校学校奖学金、退辅会清寒荣民子女奖学金、财团法人荣民荣眷基金会荣民子女奖学金、“中华民国”妇女联合会荣民遗眷子女奖学金等等。  对长期在大陆居住的老荣民,有关部门也出台了许多政策,制订了养老金的发放办法。应该说做了很多工作。  还有,某些社会团体也很关心老荣民,譬如:荣民村木板房很容易失火,老人是逃生弱者,为提高老荣民的逃生技能,台南市消防局协助荣民之家,举行消防救灾逃生演习。  还有,在中华民族传统的端午节来临之际,从6月16号到22号,热心人组织了一个演出团,在台湾各地18个“荣民之家”巡回表演,著名的台湾演艺界人士为孤独的老人们表演了京剧、相声、数来宝等等精彩节目。他们说:“这些老兵真蛮可怜的,大半辈子都飘零在外头了,现在还只能住在‘荣民之家’里。台湾18个‘荣民之家’,每天都去世一位老荣民,他们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很单调,所以趁节日的时候,奉献自己的技艺,让他们开心点。”   但是,所有的做法,还是无法改变“荣民”等于“贱民”的社会地位。许多基本的人生保障,他们还是没有。    老荣民的婚姻,像一堆出土的破破烂烂的旧瓦罐    荣民的婚姻情况很复杂,老荣民的家庭和婚姻,就像一堆出土的破破烂烂的旧瓦罐,破了,脆了,裂开的,补不起来。  他们分几类人:  第一类是妻子在大陆的人。几十年来,他们一直思念大陆的妻儿;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首诗,一部悲剧,自导自演,不愿别人参与,也不愿别人发现,现在老了,才偶然讲出来。  有一个河南来的荣民,随军撤退到台湾的时候,结婚才三天,就匆匆地走了。但他一辈子思念他的结婚才三天的新娘子,后来在台湾,虽然有人介绍台湾女人给他,他不要,在他眼里,天下的女人都比不上他的新娘子,他的新娘子最俊、最好。  有一个从山东来的荣民,来台湾前是27岁,结过婚,在大陆有妻子和三个孩子,他日夜思念的就是妻子和孩子,看不上台湾女人;谈起妻子孩子时,他就很兴奋,说:  “我那三个孩子,可个个都是儿子。”   又说:“孩子妈,是村上长得最漂亮的媳妇。”   然后,让自豪的表情留在脸上,让人分享。  一部分人,在两岸开放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创造条件,像大雁回溯北风一样,千辛万苦地飞,终于回一次家乡,与妻子、孩子团圆。但能梦想成真的,只是极少一部分;绝大多数无钱、无势、无亲人的老荣民,是鸡毛飞不上天,回不了家乡的。   |||  第二类是结过婚,妻子在大陆,又在台湾重新结婚的。  五十年代,由战争转入建设的时候,台湾所有的军人要重新登记,不少人此时改名换姓,虚报年龄,少报个3岁、5岁,甚至10岁、8岁。年轻一点,以后好找工作,也便于再讨老婆。有些人重新成了家,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但这部分人,境遇也不怎么好。  因为肯嫁给荣民的,以离过婚的女子,从娼过的女子,甚至弱智的女子比例为高。那些人也都是没有办法,被逼嫁给老荣民的。  根据调查,从娼过的母亲,婚后家庭暴力比较多;弱智的女子,出事的较多。有一位82岁的老荣民,前年娶了中度智障的林姓女子,她生下一名小孩后,一个月前在大雪山山区走失,老荣民哭告无门。    老荣民与年轻貌美的“大陆新娘”     现在,情况有了一点转机,两岸政策放松以后,海峡可以通婚,台湾的老荣民,可以娶年轻貌美的大陆新娘。  在台湾,婚姻介绍的中介很多,他们特别瞄准老荣民,把老荣民看成是他们的“摇钱树”。有关大陆新娘的广告很多,一个比一个漂亮。那些中介机构标榜:只要在家观看录像带,选好对象,付10万新台币即可办好两岸婚姻。  中介者为了赚钱,利字当头,老荣民热衷黄昏恋,却不顾大陆新娘来台后,可能因年龄差距,性格不合,导致后来的离婚,甚至沦入色情行业等问题。  有专家指出,不少明明是老荣民孙辈的妙龄女郎,愿意嫁给迟暮老荣民的原因,是台湾有政策,荣民遗眷每月可以领取荣民的一半退休金。  据统计,目前已有1.9万余位老荣民,娶了大陆新娘。老荣民平均可以活到70多岁,大陆新娘现在的平均年龄为44岁。就是说,大陆新娘将比荣民新郎多活几十年,以现有的大陆新娘计算,台湾财政将支付430亿新台币。  大陆新娘逐年增加,引起台湾政界人物的恐慌。有人又提出修法,是不是让娶大陆新娘的荣民,改成领一次性退休金?    都是海峡“造的孽”     第三种是从来没有结婚,一辈子落空的老荣民。已经七、八十岁了,没有家庭,没有女人,又渴望家庭和女人。  于是,就有女子利用色相行骗,台北市西门町出现女骗子,利用美色和同乡心理,主动向老荣民搭讪,趁机下药迷昏老荣民后搜刮财物。如有一个姓宋的老荣民,被一个漂亮女子迷惑,被灌迷汤,服下FM2管制药品,导致昏迷,被劫去财物,险些丧命。  更有甚者,前不久在新竹,四位老荣民集体猥亵两名国小女学生。村子里惊传新闻:四位老伯伯全部超过80岁,两名女学生才四年级、五年级,连警方都大吃一惊。报上刊登:“来,让我抱抱。”摸摸小脸,摸摸胸部,摸摸下面,不知道已经犯罪了。高雄有一位老荣民,涉嫌性侵害数名女学生,这些都是老荣民的“桃色新闻”。  还有些没有妻室的老荣民耐不住寂寞,便去嫖娼,这种情况,以台北最为严重。  这些老荣民聚集在某些偏僻的酒店或咖啡店,寻找对象,一些专做此类“生意”的皮条客,将从福建偷渡来的“大陆妹”,介绍给老荣民。  有摄影记者扮作喝咖啡的人,用隐藏起来的摄像机拍摄,拍到了不少老荣民在桌子下面,用手摸大陆妹大腿的照片。这些该死的照片,都毫不留情地刊登在报纸、杂志上。  台湾的“公娼”已经禁止了,但偷渡来的大陆妹源源不绝,过几天,就有抓获大陆妹偷渡船只的照片和报道,偷渡卖淫,还不时夹有俄罗斯的女孩子。  按照台湾现行的法律,嫖娼是有罪的。但是,对于老荣民,大家都很同情,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不再认真。只有读了这些消息的人们,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是谁造的“孽”?是政治,还是军事?是战争,还是历史?是老荣民自己,还是把亲人活生生隔开的那一条海峡?    我的姑夫也是老荣民    我所以关心台湾荣民问题,因为我的姑夫也是一位老荣民。  那是我从小听大人说了不知多少遍,并在小姑满眼的泪水里产生的抹不去的想法。多少年了,我总想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到台湾找回姑夫,让我的姑夫、小姑和他们的三个儿子——我的三个表哥,在失散55年后大团圆。  机会竟然来了。现在,我已飞过海峡,来到海峡的那一边。  于是,我利用难得在台湾大学教书的机会,从报纸、杂志、网上搜寻老荣民的消息,寻找我姑夫的下落。  我的姑夫是从南京撤退到台湾的,此后,便音信全无。  因为姑夫在台湾,小姑在文化大革命中,吃尽了苦头。被批斗、游田,^造**派把她和十几棵树捆在一起,说她偷了公社大队的树。  因为姑夫很早就去了台湾,小姑家里穷,成分又不好,反革命家属,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我的表哥,他们全都讨不到老婆。  事情拖到后来,我那一表人才的二表哥,只能讨了个弱智老婆,退回去,又舍不得。我愤怒地想,这种命,和台湾的老荣民有什么两样?  对此,我要讨个说法,我必须找到姑夫,把小姑在家吃苦的情况讲给他听。  一个大陆人和荣民交谈,在台湾,即使不被禁止,也有点犯忌。  虽然,我可以和荣民的儿子,我的学生谈毛泽东,谈国共两党合作,但在乡下,和真正的老荣民面对面,还是不能多谈。  和我交谈的老荣民,他们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乡音一点没变。  姑父是安徽人,因此,凡是说安徽话的,我就反复朝他的脸看。我并没有见过姑夫,但我可以用我三个表哥的模样,在老荣民的脸上找姑父的影子,家里人都说,小表哥李生甫最像他。  我在台湾半年,托朋友找,在网上找,几经努力,没有结果。  虽然我不言放弃,但是阿里山太大,太深了,姑夫很可能改了姓名,叫我到哪里去找呢?因此,我愿意把每一个和我认识的老荣民,都当成我的姑父。  半年以后,我回到了海峡的这一边。乡下来了长途电话:小姑在今年五月初七死了。她一辈子都想念她在台湾的丈夫,想到后来,都想得麻木了,想得没有力气了。但是,在她闭眼前,没有等到分离半个多世纪丈夫的消息。我的大表哥身体也不好,医生说,活一天算一天了。  我的心,突然被一阵巨大悲哀所压倒——   因为我想到,悲惨的不仅仅是在台湾的老荣民,还有我的小姑,我的三个表哥,以及跟他们有着相同遭遇的人。   台湾的老荣民 曹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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