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汉语规范化的重要贡献
林 焘
大约是在十年前的北大校友返校节,行健同志对我说他正筹划组织人力编写一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这样一部能够让人遵循的规范化词典确实是社会上所急需的,编词典本就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要想编出一部以“规范”命名的词典,就更难,更容易让人挑毛病。我佩服他的勇气,也着实替他担心,自然也对他说了些鼓励的话。自那以后,行健同志和参加编写的同志们默默地挑起这重担,辛勤十年,终于完成了这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我对他们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甘坐十年冷板凳的精神是由衷的钦佩的。在目前各种以剽窃抄袭为手段的劣质词典充斥市场的时候,这部词典的出版是对当前编词典的歪风邪气极其有力的回击。
语言规范化的提法似乎是在1955年“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上才正式出现,实际上从五四运动后的国语运动开始,就已经有了语言规范化的要求,国语运动本身就是一项很重要的语言规范工作。全国解放后不久更是大规模展开语言规范工作,1951年6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正确地使用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的社论,接着连载了吕叔湘、朱德熙合写的《语法修辞讲话》,在全国掀起了学习语言的热潮,长期存在的语言混乱现象很快得到遏止。“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之后,定字形,审字音,编词典,作了不少规范化的基础工作,但历次政治运动和极左思潮的干扰影响到这些工作的顺利进行。近二十年来中国在各方面都取得了惊人的进步, 按说语言规范化工作也应该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从社会上的表现来看,实际上是出现了明显的倒退,报刊杂志和电视荧屏上错别字之多,可以说已经达到触目惊心的地步,文理不通的文章更是比比皆是,和五十年前全国轰轰烈烈学语言的情况相比,只能得出“今不如昔”的结论,这是很令人痛心的事。文化革命的大破坏,语文教育改革的严重滞后,重洋轻中社会风气的形成都是出现倒退的原因。扭转这种倒退现象显然不是短时期所能奏效的,这部词典的出版将能为我们敲起警种,并且为我们提供了现阶段语言规范的依据。
语言规范的内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要随着语言的变化而不断变化。这部词典可以说是对现阶段普通话规范的一次相当全面的总结,既总结了几十年来汉语规范化工作的成就,也反映出过去工作中的不足之处,为今后规范化工作的进一步展开提供了重要参考。下面只就注音问题谈一些粗浅的看法。
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普通话的规范读音无疑不应该超出北京音系的范围,但是,现在通行的一些字典和词典就没有完全遵守这原则,大约是继承了五四以来的老注音,把象声词“哟、唷”注成yo,于是出现了像yo这样在北京话里不存在的音节。这部词典能够改注成北京话存在的音节yao,这无疑是一大进步。(行健同志所写的词典前言中曾提到这个例子,除“哟、唷”外还举出了“杭育”这个词,但正文并未收“杭育”,未知是否一时疏漏。)
目前实行的审音原则基本上是五十年代拟定的,事隔半个世纪,不但语言本身有很大发展,由于现代语言学的兴起,我们对语言的看法也和五十年前大不相同,因此,审音的原则也应该是“与时俱进”的。国语运动早期曾设计出有入声的所谓“老国音”,结果行不通,因为全中国没有一个人用这种老国音说话,是人硬造的,自然失败,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教训。到五十年代拟定审音原则时,在个别字的读音上有没有出现类似的现象呢?我看是有的,大家现在意见比较多的把“一会儿”审读成yīhuìr就是相当突出的例子。北京话“一会儿”, 还有“这会儿、那会儿、哪会儿”中的“会”都只能读上声,当年审读时都改读成去声,主要是从减少一字多音现象考虑的,并没有管北京话里是否存在这种读法。这些词语的北京方言口语色彩比较浓,这种人造的读法和口语风格极不协调。尤其是“一会儿”和“哪会儿”,“会儿”读成去声,前面的“一”要从原来变读成去声改为变读成阳平,“哪”也要从上声变读成阳平,听起来更显得生硬不自然。原来拟定的审音原则规定:如果一个字的读音只在北京话里通行, 既不合语音的一般发展规律,也不在广大北方方言地区通行,这个音就不应该采用。至于应该采用什么样的音,并没有明确规定,也确实很难规定,这正是我们今天需要深入探讨把审音原则进一步完善的一项工作。
对这类过去审音遗留下来的问题,我们不能要求这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能够予以解决,在没有重新审定之前,只能暂时根据过去审定的读音注音。但是,为了符合口语里的实际读音,是不是可以采用一些较为灵活的办法呢?这部《词典》对异形词的处理办法是加注说明,例如,“鎯头”注明“现在规范词形写作‘榔头’”,“详实”注明“现在一般写作‘翔实’”,在字音方面是不是可以采用类似的办法,也给大家一点点宽松和灵活性呢?更为重要的是,不要在注音中又新出现类似的脱离口语实际的现象。前面提到把“哟、唷”的注音从yo改为yao,取消了yo这个北京话不存在的音节,是应该肯定的,但是,“哟、唷”北京话里实际读音是you,并不是yao。《词典》把“啊哟”的音注为ayao,并说明“现在一般读作aiyao,写作‘哎哟’”,实际上北京话的读音是aiyou ,无论是ayao还是aiyao,北京话里都是不存在的,恐怕汉语方言里也很少这样读的。
编词典最难处理的是轻声和儿化,至今我们还没有拟定出比较可行的普通话轻声和儿化的标准。这部《词典》的处理办法是“根据普通话实际读音,没有区别意义作用的轻声、儿化不标注轻声或儿化”(见凡例三注音第四条),这确是十分简单易行的办法,但正因为简单易行,也就容易出现纰漏。例如,“出来”“出去”都不标轻读,“进来”“进去”则既出轻读条,也出非轻读条,实际上普通话里的趋向补语“来”和“去”是必须轻读的。“玩”在“游戏、玩耍”义时普通话和北京话都是要儿化的,,《词典》没有指明,所举例句“该休息了,出去玩玩”如果“玩玩‘不儿化,读起来很像是闽广人说半吊子普通话。“玩”虽然没注明要儿化,可是下面的词条“玩儿不转”“玩儿得转”“玩儿法”“玩儿命”“玩儿票”又都加上了“儿”,就显得前后矛盾了。(至于这几个词语是否都有资格进入规范词典,则是另外的问题。)在这方面《现代汉语词典》处理得比较灵活,例如,对一般轻读、间或重读的字,既标轻读也标原调号,给使用者选择的机会,在轻声和儿化还没有明确的标准之前,这也许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办法。
总之,这是一部对汉语规范化作出了重要贡献的词典。每个人的经历和语言背景不同,对一些语言现象是否算是已经规范,会有不同的看法,对这样一部以规范为目的的词典中的一些内容存在不同意见,更是正常的事。有了这样一部词典,就有了进一步分析和讨论的依据和基础,这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出版无疑将能对我国今后的语言规范化工作起到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