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竹刀竹剑玩得穷极无聊的时候,也做些文雅的游戏。其中最文雅的,莫过于玩《成语字典》。那时候有一种小开本的《成语字典》,大概是给工农兵用的,再加上一副纸牌,就可以玩了。用纸牌组合,翻出两个数字,按照数字再去翻《成语字典》,翻出来的成语,往往很好笑。瘦的人,容易翻到“獐头鼠目”,胖的孩子,运气好的则是“脑满肠肥”;第一次翻到“狐假虎威”的,第二次翻到的就是“狗急跳墙”了,透出点滑稽的因果关系。经常乐此不疲,于是多少也获得些读辞书的乐趣。 曾经有一位年长我很多的朋友,对我说过,辞书是书里面最值得购买的。很以他的话为然,所以林林总总的辞书也买了很多。穷极无聊的时候,就习惯读辞书。读辞书的好处是,总也读不完,所以读起来轻松,翻到哪里算哪里,读多少算多少。读辞书,心景也平和,反正整整齐齐的条目,平行排列,没有曲折起伏,象是在家里闷头吃饭,心里踏实得很;读小说就不同,象是酒鬼在外面喝酒:好酒入口,就想多喝,喝到似醉非醉的时候,不是酒瓶子空了,就是别人不让你喝了,落下很多遗憾。 辞书有很多种,字典是一种,读来象是吃白饭,没有下饭的菜;虽然下咽比较难,淀粉却很多。读大辞典又是一种,每一条目解释详细,象是吃包子,有时候馅多,很有味道;读目录则完全象是吃面条,一根一根的吞下去;因为编目录其实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好的目录体现的学问极大,所以面条的营养也不差。味道最好的是掌故类编,或野史大观,几乎是吃饺子了;饺子个头不大,却只只有肉,吃了一个,马上想吃第二个。各种辞书长期吃下来,肚子慢慢变大,多少倒也有点学问在里面。 读鲁迅先生的《随便翻翻》,原来这方法,已经被先生看穿。他建议说把《四库书目提要》仔细读过,甚至是一本《简明目录》,就能够装成读过很多书的样子,可以“冒充博雅”。后来听说钱钟书先生也是爱读辞书的呆子,终于舒了一口气。其实读辞书,的确没有什么实际用处;而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容易冒充,唯独博雅是很难冒充的。至少没有菜的白米饭,是很少有人吃了,大多数有钱的人,顿顿喝酒,至少是菜多饭少。 读辞书要读出乐趣,主要靠经常更换主食。曾经从旧书店淘到过一本叫《海底》的辞典,破旧得很,却非常有趣,满篇都是江湖帮会中的切口,读来象跟绿林好汉在打交道,满口黑话。大部头的不列颠百科全书拿来,翻图画看,图画好看的先看,也是一种乐趣。我自己最喜欢的,是在斯德哥尔摩的旧书店淘来的几本瑞典文百科全书,是不成套的缺本,装帧插图都极端精美,价钱却低廉得让我不相信。这样的辞书读来,别有一番滋味。 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在观察满天繁星,研究天体运动规律的时候,不慎掉落身边的井里,遭到了他的女仆的嘲笑:哲学家对眼皮底下的事情竟然如此笨拙,又何苦去探索遥隔万里的天际呢?这是出自庸人之口的一个说法,却意味深长。在我看来,多读些辞书,就象多吃些主食少喝点酒一样,透着壮实和健康;哪天万一要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少了许多落下常识错误之井的可能。 (责任编辑:校对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