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对师生教与学的方式产生了积极而深刻的影响,同时也对教科书编制的理念选择、内容取舍、手段运用、目标达成等提出了新的挑战。时至今日,即使最先进的数字化超媒体技术也无法避免的学生知识与情感迷失的遭遇,为教科书编制敲响了警钟。
■陈月茹
互联网的本质是人的互联,只有透过机器、网络看到人的互动之本质内核,技术本身才会具有灵动的气息。CFP供图 在全球化、信息化时代,教科书编制者尽管秉承不同的理念,但在内容选择思路上却惊人的一致,力图一网打尽各种元素:经典选文、知识,时代性热点,社会问题,争议性话题,前沿科技成果……还要在装帧、配图、栏目设置、行文风格等方面下足功夫,追求新颖、活泼的感官特征,以引起学生的兴趣。另外,千方百计地运用信息技术手段,如设计拓展性习题或阅读指南,把一些希望学生阅读、查阅而教科书无法容纳的资料,以书目、网址的方式列出来,企望教科书成为名副其实的信息库,以致有人欢呼教科书信息化时代已经到来! 诚然,教育技术发展及应用的历程表明,历史上盛行的所有教育技术,从幻灯、投影到录音机、广播,再到电影、电视、计算机、网络,作为知识的载体,都曾让师生耳目一新、趋之若鹜,因为在特定的年代它们均意味着信息传播方式的更新、变革。事实上,历史上每一项新教育技术在给教育者带来热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也带来了困扰,因为对活生生的受教育者而言,它们所采取的处理知识和情感的方式存在着明显缺陷。当今青少年沉溺网络所导致的厌学、人际交往意识与能力降低,即是有力佐证。 在此,笔者以当代教育技术最高发展水平的代表性产品——“数字化超媒体技术”的设计缺陷为例,对此加以分析。 困境之一:知识的迷失 与传统的印刷课本和电子声像教材相比,超媒体交互性教材的本质在于,它以一种多重性的路径提供了一个非线性的语义网络,因此也提供了一种多重的信息经验超媒体。 交互性教材是指,具有非线性网状结构、可实现对多种形态的信息随机通达的多媒体教材,其物化形态通常为磁盘或光盘。超文本,是指信息的一种呈现系统,是地地道道的以有机体形式呈现信息的方式,体现了人们内心处理、组织和补救性搜寻信息的模式。它创造了有机的信息空间,与印刷模式、电子模式人为的线性格式截然对立。正是非线性、大容量的优势特征,带来了学习者迷失于知识汪洋的问题。 首先,难以计数的信息容易造成认知超载。保持整个超文本结构适当的负荷和恰切的选择,对学习者来说并非易事,如果不能及时有效地处理获取的信息,将会给他们造成沉重的短期记忆负担。超媒体的特征是赋予学习者充分的控制权,如果没有教师明确提示的教学目标,而学习者又缺乏合理的认知策略,将会导致学习者漫无目的地学习,激化知识超载现象。 其次,超级链接方式对学习者的知识整合能力提出较高要求。超媒体中的知识是通过超级链接来呈现的,这种非线性的页面组合极易使学习者对自己所在位置与方向失去概念,发生迷失。 再其次,知识探求过程中因注意力耗散造成学习成效降低。注意是信息加工的重要环节,是学习活动赖以产生的前提,它使学习和记忆成为可能。超媒体中巨大而结构不良的学习资源,过分分割学习者注意力,节点越多,为获取知识所需跳转的次数就越多,受无关信息的干扰也将越大,虽然可能有利于学习者思维的灵活性,但却会使达成学习目标的效率大打折扣甚至误入歧途。 上述困扰,往往造成学习者对知识的迷失,表现形式主要有: ——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由于网络超媒体课程的数据库日益增长以及多元化,学习者在一个接一个章节的连续学习中,经常不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该如何离开学习环境,此时便容易在某个资料节点徘徊,从而造成迷失。 ——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儿。许多学习者在自主学习时,决定学习路径后,经常会面临不知所措的问题,在大量的下一个节点的选择中,不知该如何取舍,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经访问过该节点,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容易造成迷失。 ——知道自己的目的,却不知如何到达。学习者想查询某个主题的时候,如果没有提供直接的链接,往往不知道该如何到达信息所在的位置,此时学习者常常会在超媒体课程中不断地搜索,从而造成迷失。 困境之二:情感的迷失 毫不夸张地说,人类社会的每一次科学和技术革命都以导致人们情感的迷失为代价。人们通过“科学”知识安顿自己的情感,把技术视作人的官能替代物。蒸汽机的发明使人的劳动不再完全依靠自身体力;工具机的发明使以往依附于自身的技能、技巧变得不再重要;而计算机的发明则在很大程度上替代了人脑的劳动。然而,科学技术解放了人,给人以自由,同时也带来情感上的诸多纷扰。机械使手工技能变为单调重复,计算机尤其是互联网则在虚拟世界中把真实生活规则彻底扰乱。 在学校中,技术的过度扩张无形中使学生背负了更多的情感压力。 第一,“人—机”系统交往的机械性,使读者往往来不及咀嚼、揣摩文本,因而也无法积极调动情绪体验,造成认识与情感的缺乏。阅读之于文化,犹如行走之于生活。如果说快捷的超文本阅读方式宛如乘车疾驶,那么传统的文本阅读就如安步当车。现代人崇尚以车代步,但步行同样必不可少。网络阅读虽打破了时空的界限,拓宽了人类的交往渠道,但其内容复现的虚拟特性与稍纵即逝,却容易带来“囫囵吞枣”的结果。 第二,学习者处于彼此分离的状态,容易导致孤独感和集体归属感缺失等心理问题。人是一种社会化的动物,学习同样也是社会化的。与别人交流是学习的需要,也是情感的需要。尤其在网络教育中,师生时空分离,正常的交流变得十分困难,因而对交流的渴求变得愈发强烈。这种渴望得不到满足,孤独感便油然而生,归属感缺失就与日俱增。 第三,学习者在遇到具体的学习困难时,比如无法理解所学的课程、无法独立完成作业、考试成绩达不到自己的期望值等,可能产生学习上的挫败感。如果长期处于一种时空孤立状态,缺乏教师的直接关注和反馈,或者得不到其他学习者的参照信息,学习者就会产生烦躁和厌学情绪。 第四,由于网络的超时空性、虚拟性和无规范性特点,学生将面临非主流意识形态文化的渗透和潜在威胁,患“网络心理障碍”和进行高科技犯罪的危险程度增高。网络交往中,由于交流信息的部分缺失,人与人之间缺少了可识别身份的“社会情境暗示”,只能从计算机屏幕上闪现的文本去理解他人。由于缺少了必要的交流信息,表达不完整、不真实,容易引发歧义。 第五,虚拟情境与现实生活发生冲突时,学生会茫然失措,无所适从。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认为,12—20岁青少年面临的冲突是同一性(Identity)与角色混乱(Role Confusion)的矛盾。当网络屏蔽了青少年与现实生活的联系时,他们会以为“网络之镜”中的他们就是真实的生活,从而迷失方向,造成角色认同混乱,不能理性地扮演现实生活中的角色。 第六,教师往往会因忙于操纵技术而忽视与学生的情感交流。观摩课上,程式化的多媒体演示湮没教师独特教学风格的情形并不鲜见。教师成了程序设计员和操作员,无暇关注学生感知、情感等方面的变化,而机器的遮掩又使学生看不到教师的体态语言、面部表情,无法及时得到反馈信息和情绪上的激励。这种缺乏教师特有人格魅力和情趣的教学,难以感染学生、调动学生积极参与教学。 教科书变革:着眼于人的发展 上述事实告诉我们,过分关注技术、关注资源的以“物”为中心的做法,并不能自然地带来人的进步和提高,因为技术的应用并未改变人与人之间互动关系的本质,只是借助技术的外壳扩展了互动的时空、方式、符号而已。互联网的本质是人的互联,只有透过机器、网络看到人的互动之本质内核,技术本身才会具有灵动的气息。技术如果不能从实质上提高师生的生命质量,就必然会丧失生命力。 因为教科书孜孜以求的改进方向与教育技术革新的追求在许多方面不谋而合,教科书编制者有理由从教育技术发展与应用的历程中,寻找对学校教育产生消极影响的源头,预防因增加知识容积和可读性而引发的消极后果。 信息化时代的教科书变革,应从着眼于“物”的“静态库”的建设,转轨到着眼于“人”的“动态平台”建设上来,一切着眼于人的发展而不是学科知识的完善。 首先,在教学材料从单一视听向综合多种感官参与转移,从线性知识编排到网状非线性编排,从静态、单维向动态、多维转变的同时,更要从关注外在行为转移到关注学生内心体验和学习策略的培养。 其次,关注师生的生命质量。无论是以正文的形式,还是推荐拓展学习资源的方式,文本内容都不宜庞杂冗长。庞杂在加重师生负担的同时,往往导致迷失和混乱。教科书内容选择应力求简明扼要、重点突出,而不应试图一网打尽,拓展性学习资源应严格控制数量,而不是多多益善。 再其次,素材的编排方式应确保师生、生生的合作交流。从关注青少年情感发展需要出发,使学生在文本阅读中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沟通的价值和技巧,是教科书在信息化时代更应特别强化的内容。学习素材中应编排一些鼓励学生向文本、同辈、老师、家长发问的题材,教学生学会表达、学会交流、学会求助。 最后,强化助学系统的编排力度。清晰的知识路径、完备的单元评价系统,可以帮助学生随时了解自己在求知历程中所处的位置和达到的水平。在每个单元开始前,教科书应提纲挈领地展示学习要目以及与前后章节的联系;在单元后,在总结的同时提示学生评价自身学习效果的方法、策略,并点出与后续学习的逻辑关系。 “21世纪将造就一个新的时代,这不仅靠科学、技术的硬件变革与发展,也需要来自人类在更广泛和深刻意义上对自身命运与发展的关注。”教科书编制者应站在关注师生生命质量的高度,以“生命环境观”审视教科书改革的目标定位。“生命环境观”强调,把人的发展放在教育的中心地位,尊重学生和教师作为生命个体的生命活动,围绕提高师生生命存在的质量来展开实践。 课堂教学是教师和学生一段重要的生命历程,是师生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教学技术和教学资源建设所应聚焦的核心问题是,尊重学生和教师作为生命个体的生命活动,有助于提高他们生命存在的质量。这是教育技术发展史给予教科书编制者的深刻启示。(本文系作者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教科书评价方法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 《中国教育报》2010年2月23日第4版 |